当昔日不平等的殖民态度已不再被当今社会容忍，一座展示殖民历史的博物馆还能在当下存续吗？坐落于比利时特尔菲伦的中非皇家博物馆，曾被冠上“世界上最后一个殖民博物馆”的称号，一直以来都备受各方关注与审视。2018年12月，经过五年的翻修后，它以非洲博物馆的新身份重新开放，直面那段无法回避的非洲殖民史。
比利时非洲博物馆主体建筑
现任非洲博物馆馆长巴特·乌夫里（Bart Ouvry），曾是一名资深外交官，在从事经济和政治外交工作30多年后，他选择投身于博物馆事业。在谈及转变原因时，他在“中欧美博物馆合作倡议·第四场对话”中提出：“在我看来，文化和科学外交是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长远来看，团结人心至关重要。”对于曾深陷道德困境的非洲博物馆而言，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挣脱殖民话语的桎梏，去探寻一条艰难却必要的话语解构与重建之路。
巴特·乌夫里完整演讲视频
过去：殖民时代的话语建构
非洲博物馆在诞生之时，便成为了殖民话语建构的传声筒。1897年的布鲁塞尔国际展览会期间，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在特尔菲伦创建了一个如今被称为“人类动物园”的地方，以此为他的殖民计划正名。虽然其中七位被“展出”的非洲人最终丧生，但展览吸引了大量充满好奇的观众。
利奥波德二世国王将至少267名刚果人强行带到比利时，并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展示给公众。国际展览结束时，仅特尔菲伦的殖民地部分就吸引了超过一百万游客。
意识到这一展览背后巨大的宣传效应，利奥波德二世随后决定创建一座永久性的博物馆，即今天的非洲博物馆。因此，博物馆呈现的许多话语都能看到这种不平等的殖民主义暗示。久而久之，人们开始倾向于将非洲描绘成“一个原始的、暴力的、需要欧洲用文明去拯救的地方”，充满偏见与误解的殖民话语逐渐变得根深蒂固。
豹人雕像，比利时雕塑家保罗·维萨特（Paul Wissaert）20世纪早期的作品，一个披着豹皮的蒙面非洲男子正要袭击另一个在地上睡着的人。
当下：后殖民时代的话语解构
如今各大洲都在全力崛起，西方世界主导全球的时代已经过去，殖民时代也成为了历史。曾经不平等的殖民主义观念受到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去殖民化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的趋势。然而，无论在哪个领域，清除殖民主义的遗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解构殖民话语亦是如此。
解构，意味着反思与批判。对于非洲博物馆这个为建构殖民话语而生的博物馆来说，直面历史遗留问题，审视话语中的不平等，并亲手打破自己建立起来的认知，或许十分艰难。即使如此，非洲博物馆仍毅然决定，解构殖民话语。比如，对豹人雕像等经典展品进行深入解读，帮助人们理解其中的含义，反思殖民主义对非洲文化的扭曲与破坏。
刚果艺术家Aimé Mpane与比利时艺术家Jean-Pierre Müller合作建立了RE/STORE项目，将16块印有当代图像的半透明面纱悬挂在现有的殖民雕像稍远的地方。它们的叠加产生了视觉和语义上的冲击，让人们重新解读沉重的遗产，并挑战其历史和意识形态内容。
未来：多极化时代的话语重建
解构和拆解并不是终点，重建才是其最终目的。乌夫里馆长相信，21世纪是一个多级化的时代，“我们必须秉持真正相互尊重的精神，共同努力，这也是我们博物馆的承诺。”因此，在多极化语境下建构平等的现代性话语，也是非洲博物馆的关键任务。要达成这个目标，博物馆或许需要在合作中实现“以旧换新”。
博物馆中央大厅展出了由刚果艺术家Aimé Mpane设计的两座对立的雕塑，一个象征过去的死亡与暴力，另一个象征未来的尊严和希望。
谈到文物归还问题，对于非洲博物馆来说，这既是物质资源在国际文博界的共享，也是对历史过往的反思和回应。非洲博物馆拥有数量庞大的展品，展览空间仅能容纳馆藏之万一，其中仅文化类展品就高达13万件。因此，文物归还非但未成负担，反成契机。它强化了博物馆作为文化遗产守护者的正当性和公信力，并促进了全球文博领域向着更加公正平等的伙伴关系发展。
比利时政府向刚果民主共和国国立博物馆无限期出借了一个苏库人面具，这件文物此前已被非洲博物馆收藏了数十年。
在比利时越来越多元化的社会背景下，非洲博物馆也力求与非洲裔同事合作，为话语重建增添新的力量。新的叙述不会从博物馆内凭空产生，而现在的非洲在文化和科学方面有许多令人惊叹的发展，因此，博物馆留出了大片空白等待着非洲艺术家的作品来填满。
非洲博物馆积极引进非洲的现当代艺术，对博物馆中具有明显殖民主义色彩的空间进行了去殖民化。
乌夫里馆长坚信，在当下，人们内心深处仍然渴望真实。非洲博物馆不仅需要展示非洲的真实情况，也需要让访客亲眼目睹真实的事物，以欣赏其美丽，感受背后的创造力以及承载的整个文化。只有这样，这个博物馆会在未来的社会发展中发挥作用，帮助人们更好地共同生活。
巴特·乌夫里 比利时非洲博物馆馆长
巴特·乌夫里在根特长大。他曾在根特大学学习历史和传播学。作为一名外交官，他曾在肯尼亚、日内瓦和科威特等地为比利时工作。乌夫里先生还曾一度担任比利时联邦公共服务局的发言人。2016年至2019年，他担任欧盟驻刚果民主共和国大使。他在非洲博物馆之前的最后一个职位，是欧盟驻马里大使。自2023年5月起，乌夫里先生被任命为非洲博物馆总干事，任期六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