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树德 Paul U. Unschuld

出生于1943年，是一位德国医史学家、翻译家和汉学家。自从上世纪60年代末开始，文树德一直从事中医研究。他已经翻译了《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多部中医巨著，促进了不同文明在医学领域之间的交流。他翻译的《本草纲目》附有大量注释，考证严谨， 2020年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UC Press，成立于1893年）陆续出版，是在英语世界影响最大的译本。

《本草纲目》不只是一部古籍药典，也是一个鲜活的博物馆。

16世纪，李时珍历时27年，三易其稿，在60岁时终于写成《本草纲目》这部鸿篇巨制。

四百多年后，一个德国人穷尽心血对《本草纲目》进行译注，为其搭建了在另一个语言的博物馆。

这个德国人就是文树德。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踏上中医研究之路后，文树德先后翻译了《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多部中国医学古籍。他翻译的《本草纲目》附有大量注释，考证严谨， 2020年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UC Press，成立于1893年）陆续出版，是在英语世界影响最大的译本。

如今，文树德已经年过8旬，但仍没有停止他的中医药研究工作。近日，法国汉学家、中欧美全球倡议发起人高大伟（David Gosset）对文树德进行专访。两位汉学家围绕《本草纲目》探讨了许多问题，从中医到中国思维，从政治观念到文明对话。

文树德认为，医学是人类对生存威胁的反应，研究医学史就是研究对威胁的反应史。中国在两千多年间发展出一种独特的应对危机和威胁的文化，这种文化既是中医体系的基础，也是中国政治的根基。因此，中医药史为理解中国的政治思想和战略提供了一个新的途径。

《本草纲目》汇集了古代的医学、智慧、文化，如文树德在采访最后所说：这正是《本草纲目》的本质：一座记载了古代济世之物的博物馆。

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的《本草纲目》

采访全文：

高大伟：您的工作意义重大。感谢您的翻译，让《本草纲目》英文版得以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出版。您希望您的翻译能对全球了解中国，以及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有什么作用?这个问题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关于中国的全球知识有哪些？

文树德：到目前为止，《本草纲目》都是一个隐藏在全球视角下的了解中国的独特途径。现在英文版的问世，是对中文原文第一次严谨的语言学翻译，它提供了无数的见解，超出了书名中的“本草”二字本身：“自然和药物知识”。就好像我已经预料到你的问题一样，我编写了一份读本——《济世之物目录：李时珍的中国古典知识大全》，将于10月1日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出版。这个读本旨在将《本草纲目》看做是一部能对古代中国文明的许多方面提供见解的作品，这将大大有助于读者更好地了解中国的过去和现在。

《本草纲目》包含关于社会结构、宗教、技术、世界观、中国与周边及外国地区的互动等方面的数据，涉及许多非医疗领域。这一遗产与中国近现代所获得的成就一样，都是构成当代中国的基础。《本草纲目》是一个极佳的历史范例，尤其是中国的数据和信息管理范例——这是一个在16世纪与今天同样重要的问题。《本草纲目》让我们了解到一种复杂的讨论文化和知识探索，比今天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一旦全世界更多的公众了解到这一重要遗产，人们关于中国对世界知识和自然科学贡献的认识将会大大拓宽，并且这将为中国与非中国文明之间的深入对话奠定基础，这种对话应该比以往要求更高、更加富有实质性。

《济世之物目录：李时珍的中国古典知识大全》

高大伟：作为顶尖的中医专家之一，您认为中医对中国思维甚至战略有哪些启示？

文树德：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写了《中国兴衰史：医治历史的创伤》（有英文、德文、意大利文和希腊文版本）。中国在两千多年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应对危机和威胁的文化。这种文化既是中医体系的基础，也是中国政治的根基。正如我在《什么是医学：东西方的治疗之道》（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一书中更详细地阐述的那样，无论我们谈论的是所谓的西医还是中医，医学的概念基础都是由这些因素共同形成的：一是人体形态和生理事实；二是影响人们思考疾病成因、健康基础以及预防疾病保持健康最佳方法的社会、政治和自然环境。回顾两千年的西医与中医的基础思想，它们也揭示了西方与中国政治观念的历史。也就是说，医学是人类对生存威胁的反应。研究医学史就是研究对威胁的反应史。人类关于健康与疾病的概念与国家关于秩序与混乱的概念相对应。中医药史为理解中国的政治思想和战略提供了一个新的途径。此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中医的了解能够提供关于自然观、整体观念等多方面的洞见，这些都可以与非中国文明进行比较

高大伟：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的“想象的博物馆”概念加深了我们对博物馆的理解。在何种方面《本草纲目》能算是博物馆呢？

文树德：我们走进博物馆是为了直面自己的身份。我们今天的身份认同建立在过去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基础上。在博物馆里，我们期望看到我们的生活在哪些方面得到了改善。我们也会惊叹于我们的祖先在应对当时的条件方面是多么能干。我们可能会对博物馆中展现的我们已然抛弃的过去感到欣慰，同时为过去的几代人奠定了改善我们今天生活的基础感到自豪。博物馆提供的信息能促使人们对过去与当下进行比较，同时也能促使人们比较自身的过去与其他文明的过去。

《本草纲目》就是这样一座博物馆，上面提到的关于博物馆的一切它都能提供。只需看看它所反映的长达千年的争议文化、李时珍对争议的处理，以及如何运用多重解释模型来应对生存问题等等。参观《本草纲目》这座博物馆应该是一次极具价值的体验。《本草纲目》提出了无数问题，并提供了可能在其他地方无法得到的答案。我把即将出版的读本命名为李时珍编纂的《济世之物目录》。这正是《本草纲目》的本质：一座记载了古代济世之物的博物馆。